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札觉得这种说法十分古怪,那就好像医师已知道那座奇迹之城在哪儿,甚至已打算动身出。可要是那样的话,搜集者们又该怎么办呢?还有他们的旧头领们又会怎么做?他毫无隐瞒地把自己的念头表达给医师,医师便露出一点奇怪的笑容。那笑容一点也不亲切,在札看来甚至是有点可怕的。
那最叫札心惊胆战的一天,有个外客访问了医师的独屋。此人身材瘦小,把自己包裹在一件极其宽大的工作服里。服装款式是札熟悉的,面料却很陌生,而尺寸对于衣服的主人而言实在太大太长了,袖子完全盖过了手,根本无法和别人交流。他还戴着一顶三角帽子,可能是用做衣服剩余的布料缝的,像个头盔似的罩住整个脑袋。
怪客没有和札说一句话,浑身散出一种刺鼻的腐臭,令札想起了那些被吊在战车底下的残骸。可是这怪客身上的气味要更苦涩,仿佛掺进了尸灰。他径直走向屋内的医师,脚步声叽咕作响,仿佛鞋子里倒满了粘液。
一种隐晦朦胧的恐惧令札远离了这奇怪的访客。医师也打他去水边,洗些札从未见过他穿上的旧衣物。等到札回来时,那怪客已不见踪影。他犹犹豫豫地向医师打探怪客的来意。
医师告诉他,那怪客是一个越狱的囚徒。此人曾经遭受过许多非人的虐待,最终变得完全失控了。就连创造出他的人也没法将他销毁,因此只好把他关押起来。在某次旅行中医师碰巧现了他,将他从囚禁中释放出来,并且为他提供了一定程度的治疗。不过那并不意味着对方是完全可信的。在医师看来,囚徒的心智已因躯体的变化和漫长的监禁而彻底改变了,或许再也不会用理性考虑问题。他留着对方只为了得到足够的消息,而对方也需要他的能力来维持生存和思考。他们是有一个协议,要位彼此的目的提供适当协助。
那怪客来找他是为了催促他行动,因为囚徒对复仇的渴望已经难以抑制,但是医师却并不急着做那件必须要做的事。他有一次把札领到地下室里,在红夫人的花树前,他对札做了最后的委托。
这间屋子很快将闲置下来。他如此向札透露。或许需要几年,或者十几年,他才会重新回到这里。在这期间或许有人会找来,可能是些好奇或需要帮助的本地人,那么札也不必去理会,房子本身的设置将使这些人无法进入。可是,如果有些奇怪的客人像是越狱囚徒那样明显异于常人的访客非常明确地找到了札,那么札就要非常小心地回答问题。不要想着为他隐瞒什么,或是试探敲打出什么,因为那些访客很可能是危险的。配合是减少不必要风险的最佳手段。地下室也毫无疑问会被现。那无关紧要,札可以主动把访客带到这儿来,以此换取一些自身的安全和好处。
在那些未来可能出现的访客里,医师特别为他描绘了两个形象,提醒他要特别留意这两个人:其中一个会是年轻男子,大部分时间里闭着眼睛,或一直盯着没有人的地方,他可能会自为“方”或“六号”另一位特殊访客可能是一只类似矶牛的瘦长动物,一个灰色光滑的飞行圆球,但最大的可能是一个没有头的男人。这人会对札使用的名字也是不确定的,不过相比第一个人,这人会显得很好说话,出现的可能也更大。医师甚至建议,如果那时札有任何麻烦,他大可以请这个没有头的男人代为解决。
这两人的耳朵可能和现在的医师一样畸形,但也可能是正常的。因此医师无法给出他们的确切形象。医师似乎很笃信,只要这两个人来了,他们都能找到札,而且也不会伤害札。不过他们是不会同时出现的医师特别指出这点,这两个人可能先后到来,也可能一个也没来,但无论如何,他们绝不会同时出现在札眼前。
做出这些指示以后,医师将手伸向花树的枝梢。他的手中绝没有刀片或火割刀,但那金属制作的花枝却被轻易地攀折下来。那不是粗暴的折断,因为断口处留着一个异常齐整的接榫槽,仿佛它最开始便是一个可活动的部件。
医师带着这根花枝离开。他交代札这是一次短途旅行,去处理上次战争失败遗留的小问题。但是札也没必要继续留在独屋里,他建议札回去过自己的生活。然后他走出独屋,在札现以前便消失无踪。
札按照他的建议回到了家里,过上了平淡安稳的家庭生活。但他心里仍有一部分留在独屋里,惦记着失踪的医师,以及医师想要抵达的金铃之城。
某天,在家中所有人都睡着了的某个时段,札被一股无名的寒冷惊醒。当他睁开眼后,现红袍子的医师正坐在他的床边。在屋子的角落里还有另一个人,那个浑身上下都藏在衣服里的怪客。
我来看看你。医师打着手势。他让札别吵醒其他人,于是札什么也没说。他悄悄跟着医师走出屋去,而那怪客远远地跟着。札本来对这人感到非常害怕,可是那时他一点不在乎了。从医师脸上奇特的神情里,他似乎察觉到了某种征兆。
他们沿着碎冰碰撞的水流漫步。在途中,医师提起关于死亡的话题。死本身是具有力量的他用了这个古怪的表述方式死是暴力的终极形式,对生命现象的否定。生与死永远是最为怪异的两件事。通过这两件事的反复执行,世界呈现出了并非自然的秩序性,而那本身就是违背理性的。只有在没有任何生命涌现的地方,没有任何结构组成意识的地方,他们才能观测到世界应然的状态。但是,如果生与死都大量地出现,那是对怪异的反复模仿,一种天然的召唤和聚集。那种模仿本身或许将招来更大的非自然,一种从根本秩序层面的质变。
札并不理解医师在讨论的这些东西。但他却奇怪地觉医师正处于一种兴致很高的状态。他的预感已知道接下来会生什么。
头领们不再成为威胁。医师简单地告知他。在那场失败的战争后,医师,以及他那神秘可畏的怪客,一起去了头领们居住的地方。他们让头领们陷入了永远的昏睡,但并不是真正的死亡怪客对这件事有所不满,但医师并不打算顺应他。
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他们要去那座金铃之城。医师原本不打算多带一个帮手,但怪客对那里也感兴趣,而且如果医师走了,这里没有人是怪客的对手,他认为那也是不稳妥的。
去金铃之城不会很久。医师这么宣布。可是当札问起确切的归期时,他现医师不再正面回答了。医师只说搜集者会继续运作不是像过去那样短命地运作,因为他已对它们做了根本性的改良,表面上看它们仍是活人与金属的混合体,实际上却不过是一堆仿人的机械。它们会按照设置好的模式处理尘世的一切,运行时间至少是札寿命的三倍。在那以后,如果医师还没回来,或许在人口平衡上将会出现一些问题,他没有设置过对过剩人口进行处理的程序。
那是段多么奇怪的道别语。但那的确是札关于医师最后的记忆。当医师踏着寒霜走向远方,突然间又回过头来。医师带着狡黠的目光,从口中出两个音节“姬寻”。
这是我的名字。医师打着手势告诉他。随后迅而悄然地远去了。
第一年过后,医师没再出现。第三年和第十年也没有。第二十年时生活变得非常枯燥。到了第三十年,札几乎已把这件事忘了,因为地上产生了一次大骚乱。年轻人们认为搜集者既然不再索要献祭,证明它们是全然无用的,也无权再给这片大地制定规矩。反抗与镇压使得集市周边又变得不安全起来,札搬回了高地边缘。
过去的年份回忆起来就像流水一样快。札不知在哪一年变得非常老了。那栋独屋的主人仍没回来。他所描述的那两个人也没有来。
有时札仍在梦里看见他。那穿红袍子的人正住在悬挂着金铃的城市里。清晨,红夫人踏过寒霜遍布的街道,去他的住处拜访。他们在那遥远的地方过得很好。
这个梦在札的晚年反复出现。最后他相信那多半是真的。医师没有回来,因为他和红夫人都在金铃之城过上幸福宁静的生活。这是一个很好的结局。
那几乎是札老得快死去时生的事了。一个奇怪的女人,带着奇怪的驮兽和两个男人,前来寻找“姬先生”。他们并不是这么多年来唯一的访客,不过其他人都很普通,而且相信“姬先生”只是搜集者们编造出来的。那女人不太一样。她似乎知道姬先生是谁。
她没有自称叫“方”或“六号”,盘起来的头也茂盛得很,但札还是把她领去了独屋。女人来了又走。札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他已经很老了,很快就只能躺在床上,吃力地喘着气。
他又梦见了金铃之城。医师沿着街道慢慢行走,穿越城市敞开的大门,顺着碎冰碰撞的水流,一直来到札的屋前。
突然之间,天空变得无比明亮,好像流动的青蓝色的冰河。红夫人在空中像阵风一样飘行,叩响石头磨制的刀剑。那美妙的旋律里还有叮叮咚咚的铃声,以及他从未闻到过的馥郁芳香。
他惊醒了。屋外传来一阵骚动。在骤然打开的房门外,穿红袍的医师站在那儿。他看起来仍然那么年轻,甚至比札印象中年轻得多,几乎就像个孩子。他从一片灿烂光明的天地里走进屋内,身上仿佛也散着温暖明亮的光。
札缓缓地向他伸出手,医师坐到床边,握住札的手。金铃之城的旅行结束了。札看见医师脸上挂着札一生以来从未见过的喜悦笑容。他知道对方一定已经实现了全部的愿望。
到金铃之城去,医师如此明确地告诉札。在那每家每户都悬挂着黄金吊铃的无限之城里,红夫人踏着寒霜,自远方悄步归来。黑天将永远地消逝,札便会看到真正的烁光之夜。当然,还有生命问题。那是最终必须推开的门扉。
但是,关于怎样去那座城,医师却没有向札透露过。他只表示那是非常凶险的。对于搜集者们的头领如此,对于他也是一样。但危险并不意味着耗时,他推测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也许用不了几年就能回来。
札觉得这种说法十分古怪,那就好像医师已知道那座奇迹之城在哪儿,甚至已打算动身出。可要是那样的话,搜集者们又该怎么办呢?还有他们的旧头领们又会怎么做?他毫无隐瞒地把自己的念头表达给医师,医师便露出一点奇怪的笑容。那笑容一点也不亲切,在札看来甚至是有点可怕的。
那最叫札心惊胆战的一天,有个外客访问了医师的独屋。此人身材瘦小,把自己包裹在一件极其宽大的工作服里。服装款式是札熟悉的,面料却很陌生,而尺寸对于衣服的主人而言实在太大太长了,袖子完全盖过了手,根本无法和别人交流。他还戴着一顶三角帽子,可能是用做衣服剩余的布料缝的,像个头盔似的罩住整个脑袋。
怪客没有和札说一句话,浑身散出一种刺鼻的腐臭,令札想起了那些被吊在战车底下的残骸。可是这怪客身上的气味要更苦涩,仿佛掺进了尸灰。他径直走向屋内的医师,脚步声叽咕作响,仿佛鞋子里倒满了粘液。
一种隐晦朦胧的恐惧令札远离了这奇怪的访客。医师也打他去水边,洗些札从未见过他穿上的旧衣物。等到札回来时,那怪客已不见踪影。他犹犹豫豫地向医师打探怪客的来意。
医师告诉他,那怪客是一个越狱的囚徒。此人曾经遭受过许多非人的虐待,最终变得完全失控了。就连创造出他的人也没法将他销毁,因此只好把他关押起来。在某次旅行中医师碰巧现了他,将他从囚禁中释放出来,并且为他提供了一定程度的治疗。不过那并不意味着对方是完全可信的。在医师看来,囚徒的心智已因躯体的变化和漫长的监禁而彻底改变了,或许再也不会用理性考虑问题。他留着对方只为了得到足够的消息,而对方也需要他的能力来维持生存和思考。他们是有一个协议,要位彼此的目的提供适当协助。
那怪客来找他是为了催促他行动,因为囚徒对复仇的渴望已经难以抑制,但是医师却并不急着做那件必须要做的事。他有一次把札领到地下室里,在红夫人的花树前,他对札做了最后的委托。
这间屋子很快将闲置下来。他如此向札透露。或许需要几年,或者十几年,他才会重新回到这里。在这期间或许有人会找来,可能是些好奇或需要帮助的本地人,那么札也不必去理会,房子本身的设置将使这些人无法进入。可是,如果有些奇怪的客人像是越狱囚徒那样明显异于常人的访客非常明确地找到了札,那么札就要非常小心地回答问题。不要想着为他隐瞒什么,或是试探敲打出什么,因为那些访客很可能是危险的。配合是减少不必要风险的最佳手段。地下室也毫无疑问会被现。那无关紧要,札可以主动把访客带到这儿来,以此换取一些自身的安全和好处。
在那些未来可能出现的访客里,医师特别为他描绘了两个形象,提醒他要特别留意这两个人:其中一个会是年轻男子,大部分时间里闭着眼睛,或一直盯着没有人的地方,他可能会自为“方”或“六号”另一位特殊访客可能是一只类似矶牛的瘦长动物,一个灰色光滑的飞行圆球,但最大的可能是一个没有头的男人。这人会对札使用的名字也是不确定的,不过相比第一个人,这人会显得很好说话,出现的可能也更大。医师甚至建议,如果那时札有任何麻烦,他大可以请这个没有头的男人代为解决。
这两人的耳朵可能和现在的医师一样畸形,但也可能是正常的。因此医师无法给出他们的确切形象。医师似乎很笃信,只要这两个人来了,他们都能找到札,而且也不会伤害札。不过他们是不会同时出现的医师特别指出这点,这两个人可能先后到来,也可能一个也没来,但无论如何,他们绝不会同时出现在札眼前。
做出这些指示以后,医师将手伸向花树的枝梢。他的手中绝没有刀片或火割刀,但那金属制作的花枝却被轻易地攀折下来。那不是粗暴的折断,因为断口处留着一个异常齐整的接榫槽,仿佛它最开始便是一个可活动的部件。
医师带着这根花枝离开。他交代札这是一次短途旅行,去处理上次战争失败遗留的小问题。但是札也没必要继续留在独屋里,他建议札回去过自己的生活。然后他走出独屋,在札现以前便消失无踪。
札按照他的建议回到了家里,过上了平淡安稳的家庭生活。但他心里仍有一部分留在独屋里,惦记着失踪的医师,以及医师想要抵达的金铃之城。
某天,在家中所有人都睡着了的某个时段,札被一股无名的寒冷惊醒。当他睁开眼后,现红袍子的医师正坐在他的床边。在屋子的角落里还有另一个人,那个浑身上下都藏在衣服里的怪客。
我来看看你。医师打着手势。他让札别吵醒其他人,于是札什么也没说。他悄悄跟着医师走出屋去,而那怪客远远地跟着。札本来对这人感到非常害怕,可是那时他一点不在乎了。从医师脸上奇特的神情里,他似乎察觉到了某种征兆。
他们沿着碎冰碰撞的水流漫步。在途中,医师提起关于死亡的话题。死本身是具有力量的他用了这个古怪的表述方式死是暴力的终极形式,对生命现象的否定。生与死永远是最为怪异的两件事。通过这两件事的反复执行,世界呈现出了并非自然的秩序性,而那本身就是违背理性的。只有在没有任何生命涌现的地方,没有任何结构组成意识的地方,他们才能观测到世界应然的状态。但是,如果生与死都大量地出现,那是对怪异的反复模仿,一种天然的召唤和聚集。那种模仿本身或许将招来更大的非自然,一种从根本秩序层面的质变。
札并不理解医师在讨论的这些东西。但他却奇怪地觉医师正处于一种兴致很高的状态。他的预感已知道接下来会生什么。
头领们不再成为威胁。医师简单地告知他。在那场失败的战争后,医师,以及他那神秘可畏的怪客,一起去了头领们居住的地方。他们让头领们陷入了永远的昏睡,但并不是真正的死亡怪客对这件事有所不满,但医师并不打算顺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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