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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3 夜中梦渊歌月下(第1页)

詹妮娅的左手还抓着咖啡杯。她佯装成不知所措的样子,右手茫然地去拉外套下摆。实际她是在确认自己带了甩棍。去他的王八蛋,她思忖着,她搞不好遇到了一个神经病。这可不是什么作家和心理医生,也许这是两个妄想症一起从精神病院出逃了。不过他们是哪里来的钱呢?

“要去吗?”周温行还在对她说话,就好像他问的只是咖啡加不加糖。

詹妮娅下意识地问:“去哪儿?”

“海上。”

“你准备带我去非洲?”

周温行一下子笑起来。他笑得那么厉害,倒是詹妮娅从未见过的。

“詹妮弗,你哥哥不在非洲。”他说,“如果你今晚到海上来的话,你就可以看见他。”

这说的听起来完全就是一句疯话。但是詹妮娅没有马上叫服务员过来,或者干脆起身走出餐厅。那是因为从刚才开始她心里确实压着一个悬疑。她不想立刻把它甩出来,于是她耐着性子问:“你有什么证据这样说?”

“是占卜的结果。”周温行好像恶作剧般地回答道。

又是一个无聊的玩笑。如果周围没有人,詹妮娅也许会狠狠地给他一甩棍。实际上她现在也可以这么做,可是她觉得没有必要。她观察了一下周温行的口袋,冷不丁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有个哥哥?”

“不是你刚才自己承认的吗?”

“我只说我有一个年长的哥哥或姐姐,是你把他当作男性。”詹妮娅质问道,“这也是占卜的结果?”

周温行目光轻松地看着窗外的沙滩。他确实可能是猜的。詹妮娅知道这一点。当听说一个性别不明的个体时,大部分没有受到后天干扰的人都会本能默认那是自己的同性。

“来海上吧。”周温行说,“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今天晚上?”

“是的,只有今夜可以。“

“那具体是怎么回事?我要怎么才会看见他?”

周温行摇摇头:“你只有来了才会知道。”

“那么我能带别人一起来吗?”

“抱歉,那样的话是不行的。如果不是你一个人过来,我就不能带你去看他。”

当他这么回答时,詹妮娅认为自己已经听够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把咖啡杯推到桌子的角落里。

“我要走了。”她站起来冷冷地说,“你要是想找人玩这种把戏,我建议你换个地方。因为如果你再来骚扰我,或者我看见你骚扰别人,我马上就会叫警察过来。”

周温行摆出了不在意的样子。詹妮娅尽量抓住机会不明显地观察他,分析他脸部的细微动态里是否暴露了色厉内荏的成分。作为一个骗子,或许还是一个人口拐卖犯,他的胆子可真不小。她实在瞧不出他有紧张的意思。于是她转身作势要走开,耳朵却仔细地听着身后的动静,以防那个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的人抓住花瓶或叉子,一下砸在她的脑袋上。

在迪布瓦特工还非常年轻的时候,也就是说,她还在念小学的时候,詹妮娅遇到了一位新来的语文教师。他看着很年轻,待学生们非常亲切。但詹妮娅总是觉得他有些奇怪。她说不上问题在哪儿,因为它过于细碎与轻微。那老师总是快游移的视线,他在微笑时频繁抽动的拇指,他和学生说话时刻意拉慢的、好像在品味什么似的语调那一切都叫詹妮娅感到蹊跷。她忍不住一直观察他,而随着她观察的时间越长,那老师也同样越注意到她。他开始有所区别地对待她和别的学生,在课上盯着她看,或者在课间和她说话。直到有一天放学时,詹妮娅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课本,哪怕她翻遍了教室的每个角落。那时他进来了,问詹妮娅怎么回事。

我找不到数学课本。詹妮娅说。

那个男人说他愿意帮詹妮娅找。他说他愿意帮詹妮娅做任何事。只要詹妮娅和他“好好的”。因为他很喜欢詹妮娅,而他知道詹妮娅也喜欢他。她总是盯着他看,比别的学生看得都久。她肯定是迷恋他有一段时间了,而只要他们两个都“好好的”,不要叫那些无关的人来打扰,他们就都能非常的快乐。詹妮娅仔细地想了想,然后表示同意。只要科莱因老师帮她找到她的课本,当然他们都会“好好的”但是先,她必须找到她的课本,否则她妈妈可不会让他们“好好的”。

也许你把它落在办公室了,她的语文老师这么对詹妮娅说,我们一起去找找好吗?

但是詹妮娅不愿意去。她天真地歪着脑袋,说她更喜欢在这儿等。办公室可能会被别的老师看见,那样她稀里糊涂丢了课本的事也许会传到数学老师耳朵里。她的数学本来就不够好了,不想再招老师的讨厌。所以她请求科莱因老师代替她去找回课本,因为他是她知道的最好的老师。而等最好的老师一出门,詹妮娅连书包也不拿,就这么一路飞奔出校门。她找了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借手机,给她妈妈打了电话。

在伦尼科莱因被确认为三起儿童谋杀案的凶手,并因此被判处终身监禁以前,这件事还有许多别的波折。俞庆殊不愿意跟詹妮娅谈起那些调查和审判的细节,但是詹妮娅还是设法知道了不少。她知道在警察从克莱因家搜出三枚属于不同儿童的牙齿以前,她最好的语文老师坚持声称自己和詹妮娅是恋人关系,是她一直以来在向他表示好感。

既然这杂种已经有一辈子的牢饭要吃,詹妮娅其实并不在乎他说了些什么。科莱因扬言出狱后要来找她,那也随他去说。因为她比他更年轻更聪明,那就意味着当她越来越年长,越来越有能力时,那个杂种就会越来越衰老和无力。她不会忌惮这种言语的威胁,有一次当她和她老哥吵架时,她甚至故意承认科莱因跟她交往过。那当然不是很聪明,她老哥简直抓狂了。而且当她后来的两个男朋友真的出了点问题时,他总是把这件事一并拿出来作。那完全是歇斯底里。她老哥要是有办法闯进监狱,兴许会当场对着科莱因的裤裆开一枪。

但是有一件关于科莱因的事詹妮娅没有忘记。她没有亲眼看到,但听说以后就从来没有忘记。据说,当一名警察无意间打翻了科莱因家的花盆,看见土壤里有个白闪闪的小东西时,他诧异地俯下身去查看。这时向来温声细语的伦尼科莱因蹑手蹑脚地从卧室里溜出来,抓起放在桌上的咖啡壶,把它狠狠地砸在那警察的后脑勺上。

那警察应当是活了下来。詹妮娅估计也许是他的同事救了他。可是他也因为重伤在医院里待了好久。当詹妮娅听到这个故事时,她牢牢地把它记了下来。没错,伦尼科莱因是被关进监狱了。但是他没有死。她知道一个人没死就有无限的可能。如果有一天科莱因逃了出来,他就得想办法改头换面,然后他还是有可能会来找她。又或者不是科莱因,而是别的什么人。她必须学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不要毫无防备地把后背露给任何可疑的人。任何场合任何时间都不要,不管是大庭广众还是夜深人静当科莱因几乎把那个警察的脑浆砸出来时,他的家门外就至少站着另外三名警察,还有两名学校方面的代表。疯子作起来是不会考虑环境的。

科莱因还在吃牢饭,这一点她知道。但长久以来她有意让自己保持警惕的习惯。她的观察力很敏锐,视力和听力都非常好,也时常记得自己要小心身后。尽管眼睛看不见,她有时却觉得自己能感到后头什么人的视线。

现在詹妮娅就有这种感觉。当她离开餐厅的桌子时,她感到周温行的视线就在她身后跟着。可是不知怎么,他的视线那么明显,那么刺亮。

詹妮娅感到自己的后背像被两盏探照灯交叠照射着。那重叠的中心正是她的后脑勺。灯光是一种信号,随之而来的却会是致命的炮火与子弹。这想象令她汗毛倒竖。可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有点纳闷地想,她从来没有过今天这种感觉。

周温行的视线好像有温度,是寒冷刺骨的好像有亮度,是苍白炽亮的。这种无由来的想象令詹妮娅在走到餐厅门口的几步路里都非常紧张。她认为自己可能会被枪击。如果她听见保险被打开的声音,那她就要立刻卧倒在地滚进旁边的桌椅后头才行。

那种场面并没有出现。实际上就詹妮娅的观察到的情况,周温行那种衣服的口袋是很难不起眼地塞下一把枪的。当她快要走到门口时,她听见的只是周温行喊她的假名。詹妮娅本来不想理会,但是那目光给她的压力让她不能不介意。她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周温行想干什么。

周温行还坐在原地,手上并没有拿着什么致命的武器。他的双眼也还是和所有灵长类生物差不多大只是两扇非常狭小的窗口,里头并没有什么探照光射出来。

他说:“你哥哥很擅长射击。”

詹妮娅转身走了。她走得很快,几乎是半跳半跑。你哥哥很擅长射击她觉得自己没有听错。餐厅里是很吵闹,可她觉得自己没有听错。这可真是见鬼了。周温行是猜对的吗?

如果他是猜的,那他就实在是个猜测的高手。詹妮娅很少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追不上自己的老哥。她个头很高,反应很快,成绩虽然不能说特别优秀,头脑却很灵活。这些特质在她老哥身上同样有所反应。他们学新的运动都很快,在涉及技巧或平衡的项目上,詹妮娅还要学得更快。她能像马戏团演员一样踩在球上走,至少走个十分钟。而且她看动态的东西很准,从没有在猜杯子游戏里输过。但是谈到射击,或者说,几乎是所有涉及到远程目标的游戏,她老哥都表现出了一种对距离判断的天生直觉。马尔科姆只有很少的机会能借自己的收藏给她老哥玩玩,他能摸到枪的时间是不如她多,也没有很多练习的机会与场地。但是他确实学得很快。如果给他机会和时间,他也许能当上职业运动员,马尔科姆和他都觉得那是很有可能的。可是他们也都非常清楚,枪射得准对于当好一个企业继承人大概没有什么帮助。

你哥哥很擅长射击。这句话在詹妮娅的脑袋里挥之不去。整个下午她无心再去海滩玩耍,而是忙着在房间里检查所有她知道的她老哥的社交账号。她一条一条地研究在网站上和她老哥互动过的账号,还找汉娜问什么样的插件能让她查看别人隐藏的好友。没什么太大的收获,詹妮娅知道比起公开的社交网站,她老哥更倾向于使用聊天软件。而她可没法弄到她老哥的密码早在去年她就已经全试过一遍了。她和她妈妈的生日。他自己的生日。一些她认为可能会有重大意义的日期、词语和数字。这事儿是办不下来的,除非她能想办法认识一个级黑客。

她不认识什么黑客,但是周温行可能认识她老哥。那还不仅仅是认识,他得从某个角度上特别熟悉她老哥,否则他不会知道射击的事。詹妮娅确信她老哥一直在父母两边扮演着两个不同的角色,那么他是不会把生在俞庆殊这边的事儿说给另一边听的。他也绝不会在一个禁枪的地方到处说自己很擅长射击。除非那是他非常熟悉的人,和他的家族完全没有关系的人她确实知道这么一个人,不是吗?她不知道他的全名是什么,因为她老哥很少在她面前提故乡的事,但她知道那是一个学医的人。一个不爱玩笑内向寡言的人。他的姓氏是她妈妈肯定提到过一两次是苏吗?是乔?或者正巧是周?

这是一个奇妙的解释。似乎可以说得通一部分问题,可又带来了更多说不通的地方。她老哥的朋友曾经是他的同学,那就意味着他们的年龄没差多少,而周温行看起来可没有那么大。医科和心理治疗也不能说是一回事,除非她妈妈在聊天的时候完全搞错了。那么还有什么别的可能性吗?比如说,她老哥的好朋友还有一个表弟?而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针对她的恶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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