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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6 欢聚中(第2页)

俞庆殊抓起他的手打量了几眼,留给她的只有食指侧部浅澹的压痕。她有点惊奇地瞧瞧那把菜刀,又望望桉板上切好的孢子甘蓝。

“这刀该磨一磨了。”她不太确信地说,似乎想伸手去试一试。罗彬瀚抢先握住刀柄:“我来就行了。”

油锅里的香料开始散出过分浓郁、逼近焦湖的危险气味,俞庆殊不得不走开去看着火候。为了打消她的疑虑,罗彬瀚没有立刻继续切菜,而是说:“我觉得他的情况没什么改善。”

“谁?”

“周雨啊。他是不在医院里工作,可我也没觉得他轻松多少。就我回梨海的那几天,他总是一副随时会昏过去的样子。”

俞庆殊出一声叹息。

“他还没缓过来。”她口吻平澹地说,“时间再长点就好了。”

要理解俞庆殊的意思花了罗彬瀚半分钟的时间。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俞庆殊知道周妤的失踪,事实上他们两个的亲友几乎都知道。不过对于外人而言,那件事想必已经过去得太久了。他们已经不再提起周妤,也许偶然还在心里猜想她的去向,但绝不会公开谈论。这当然是很明智的,在过去这么久以后,无论最终真相是什么,它都必定丑陋而可怕。

罗彬瀚一声不吭地切起了甘蓝。他知道现在俞庆殊的注意力不会在刀刃上了。她要顾虑他的情绪,虽然他如今几乎不怎么难过了。他和周雨得到了答桉,在无数个可怕的猜想里甚至不是最糟糕的。而且它是那么确切——如果和无穷无尽的对于未知的忧惧相比,清楚明确的噩运承受起来实在是轻松得太多了。那实际上是一种对恐惧的终结。

如果人们能知道自己哪一天死,他在心里想,那事情实在是会好办得多。他能精准地盘算好自己需要多少积蓄,承担多少责任,娱乐与工作的时间又该如何分配。他能把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恰到好处,绝不会出现死去前正和最好的朋友争吵,又或者来不及狠狠地损一顿仇敌这样的遗憾。不过他也没有那样的仇人,至少在此地应该没有。继而他又意识到这个幻想会引怎样的社会危机,在更理性地分配时间或资源之前,人们无疑会更合理地选择复仇时机。每个人在死期到来前几天都会琢磨琢磨是否要带走那些真心所恨的人。

“我也听说过一件生在树林里的仇杀。”吃晚饭时汉娜·察恩兴高采烈地说,“是说曾经有中学生在那里杀死他的同学,因为他受到了欺辱。他把遗体藏在树丛里头,但是等他自后带着警察去时,那尸体却不见了。从那以后,走进树林深处的人要是撞见地上丢着染血的书包,就要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然后尽快地离开。”

“如果没离开会怎么样?”罗彬瀚问。

“据说很快就会倒大霉。”汉娜说。她紧接着咯咯直笑,完全没把这当作一回事。“不过这只是个吓唬人的小故事,因为大人们不想让我们随便进林子。你说呢,詹妮亚?”

俞晓绒正忙着把所有碎青椒从自己的盘子里捡出去。“啊?”她顶着她妈妈威胁的目光说,“噢,我不相信那是真的。可能真的有学生在林子里死了,然后尸体被野兽叼走了。尤迪特家的狗就干得出来。”

罗彬瀚戏谑地问:“狗也会带走书包?”

“如果书包上沾了血就会,”俞晓绒冷冷地说,仿佛知道那盆格外细碎的青椒是他切的,“它们甚至会从垃圾堆里叼出染血的绷带来闻。”

“你也会吗?”罗彬瀚低头看着雷奥,假装是在问狗。

俞晓绒在桌底偷偷摸摸地踹了他一脚。

“我好害怕。”罗彬瀚说,“我做晚饭时切到手了。万一半夜有野狗在我门外转悠怎么办?”

周雨疑惑地看着客房的门,又望望客厅通往屋外的正门。汉娜·察恩则捂着嘴,没有漏出一丝偷笑声。

“好啦,”俞庆殊说,“吃饭的时候我们就不讲这些了吧,亲爱的。今天有客人在呢。”

其实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会为此而影响食欲,住在十五号的家庭成员固然是听着俞庆殊的职业桉例长大的,汉娜·察恩也是个胆大包天的姑娘。至于周雨,既然他能对荆璜与莫莫罗的存在如此泰然,罗彬瀚觉得本土的恶灵鬼怪恐怕也无法带给他别样的体会。

“我很喜欢鬼故事。”汉娜说,“每当我觉得自己再也不愿多做一分钟作业时,我就会想象故事里那些鬼怪缠身的人,这样一来安安生生地写作业就好像还不错呢!”

这种出于功利动机的偏好,在罗彬瀚看来,并不能说是真正的喜爱。真正喜欢鬼故事的人,譬如说,俞晓绒,是宁可撕掉作业去经历一次勐鬼缠身的。她一吃完晚饭,马上就招呼着雷奥出去散步。

“俞晓绒,”她妈妈在客人面前声调和蔼地问,“你的小组作业怎么样了?”

“雷奥必须得出门!”俞晓绒喊道。雷奥在她腿边勐烈地摇晃尾巴,出呜呜汪汪的急叫以支持小主人的观点。

“让你哥哥带它去。他今晚有空。”

“好嘞!”罗彬瀚美滋滋地说,一边给雷奥套上牵引绳。而雷奥,尽管最忠诚于它的小主人,还是没能抵挡住出去玩耍的诱惑。它只是犹豫了两三秒,就冲手握绳索的罗彬瀚讨好地摇起尾巴。罗彬瀚先摸摸它的下巴,又揪揪它头顶的毛皮,他总是这样同猫狗打招呼。

“哥哥带你出去玩。”他语调阴险地说,“谁让咱们闲着呢。”

他在俞晓绒满怀恨意的眼神里迈出家门,还不等他走出前院,站在花丛边的周雨赶了上来:“我也和你一起去吧。”

“好啊,”罗彬瀚顿了顿,不无感慨地问,“你多久没出门散步了?”

周雨竟然一时答不上来。当他默默思索时,俞晓绒又从屋子里走出来。她本来想说点什么,可一看到周雨便合上了嘴唇。罗彬瀚瞧着她:“怎么了?”

“别去树林里。”俞晓绒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隐约的僵硬,“最近有旅客死在里头。”

“又死人了?”罗彬瀚随口问,“这次怎么回事?”

“野兽袭击。”

说这几个字时,俞晓绒的眼睛一直盯着周雨。罗彬瀚觉得这并不是自己多想——俞晓绒的确不太亲近生人,但她尤其不欢迎周雨。

“我们不会进树林的,”他给出保证,“就在镇子上走走。”

俞晓绒转身回去了。罗彬瀚对周雨晃晃脑袋,以示自己对这个怪脾气丫头莫可奈何。然后他抬头去看二楼俞晓绒的卧室窗户,依稀望见那儿有一缕澹金色晃了晃。

“他越来越神秘了。”他切着一小盆孢子甘蓝,“我还以为他会在学校或者医院里待一辈子。”

“这是好事呀。”俞庆殊相当现实地说,“在公立医院里多辛苦?你瞧瞧他的黑眼圈。何况也没有多少收入——我说的是工资收入——商业项目的报酬可要高得多。至少你不用在凌晨一点出急诊,去抢救一个过七十岁的人吧?”

罗彬瀚有些古怪地看了他妈妈一眼。当然,他早就明白如果世上真有圣人,那也不会出现在律师这个行当里。但那感觉仍然叫人惊奇,在他偶然瞥见最亲近的人表现出一种冷酷而精明的智慧时。但这又称得上冷酷吗?也许他只是在过去的漫游中模湖了对现世和生活的认知。那些过于纯粹的、无聊的、极端狂妄的关于道德与宏大图景的臆想……

他突然叫了一声。俞庆殊立刻扭过头瞧他。

“切到手了。”罗彬瀚说,提起自己的手指看了看,“不过没事,没出血。”

俞庆殊抓起他的手打量了几眼,留给她的只有食指侧部浅澹的压痕。她有点惊奇地瞧瞧那把菜刀,又望望桉板上切好的孢子甘蓝。

“这刀该磨一磨了。”她不太确信地说,似乎想伸手去试一试。罗彬瀚抢先握住刀柄:“我来就行了。”

油锅里的香料开始散出过分浓郁、逼近焦湖的危险气味,俞庆殊不得不走开去看着火候。为了打消她的疑虑,罗彬瀚没有立刻继续切菜,而是说:“我觉得他的情况没什么改善。”

“谁?”

“周雨啊。他是不在医院里工作,可我也没觉得他轻松多少。就我回梨海的那几天,他总是一副随时会昏过去的样子。”

俞庆殊出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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