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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初,夕阳西下,山西镇外三十里处的官道上,一辆骡车,拉着一家三口,得儿得儿地从南向北而来。
车上一名年方三十的酸秀才,边抱着一个酒坛子,边靠着车厢摇头晃脑地在念诗:“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君同消万古愁!。。。”,念着念着,他还揭开酒坛塞子,深深地嗅了一口,陶醉地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如此美酒,娘子,快拿我的碗来,为夫等不及要再喝一口了,哎呀呀,还是再等等,用寻常陶碗,实在是委屈了这坛子好酒了。”
车辕上坐着赶车的小男孩担心地对秀才说:“爹,小心摔了,你把酒坛子放下吧,待会休息的时候再喝!”
“别管老子,赶你的车!”男子一副醉汉的样子,嘴里对儿子凶着,兀自抱着酒坛子不撒手。
这时,拐过一个小弯道,前面不远处赫然出现一处关卡,数十名官兵用两个木栅栏左右两边拦住了官道,男孩冷不丁吓一跳,急忙勒缰绳,那骡子一个猛刹,险险将秀才给摔下车来,还好那酒坛子往他身上一倒,人没摔下去,酒倒是撒出来了些在秀才的衣襟上。这下子,秀才整个人连着车厢,都充斥着一股清冽的酒香味。
“什么人?下车检查!”两名官兵拎着刀走上前来,拦在他们面前,把孩子和车厢里探出头来的小娘子吓得一声不敢吭。只有那酸秀才似是半醉般顾自喃喃:“哎呀,我的美酒,这可是五两银子换来的,喝都没喝上几口呢,怎么就便宜了这衣服。衣服啊衣服,你可是三生有幸了!”说着他一边把自己衣服给揪了起来,一脸迷醉样拿鼻子去嗅那酒香!
官兵看他那醉态,十分的不耐烦,推搡了一把,道:“老实点!”
谁知酸秀才抱着酒坛子梗着脖子呛声:“你敢推我?我乃大雍景立十五年廪生,可见官不跪,你们是何身份,敢随便拦我?”
领头的那官兵本欲拔刀上来了,听那秀才说自己是廪生,又是这副醉醺醺的样子,也不与他多计较,接过秀才娘子递上来的名册,核对没问题,但看那秀才还是一副人五人六的鸟样,实在有点闹心,问道:“这向晚时节,你们一家三人怎么还在路上走?”
“不瞒官爷,民妇与相公孩子三人本是去京城投亲,今日原打算傍晚前赶到山西镇投宿的。奈何半路上耽搁了。。。”秀才娘子见自家相公还是那副醉得不轻的样子,实在羞愧,又怕官爷恼了,忙好声好气地答。
“哦?这太阳还没落山,何况正在赶路,秀才公怎么就喝上了?”那官爷本打算放他们过去了,但凑近了就闻到一股从没闻过的清香酒味,端得是又清冽又霸道,把人的酒虫子都勾上来了。
“嘿嘿,不可说,不可说!”抱着酒坛子的酸秀才笑得神神秘秘,表情十分欠打。
那官爷瞬间恼了,手上配刀刷得一下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冷冷地说:“酸秀才,我看你是脑子不清醒,要不要我给你淋上一兜子河水醒醒神?”
“啊!。。。”
“官爷,手下留情。。。”
“官老爷息怒,我爹这是吃饱了酒脑子醉糊涂了,官爷有什么话问小的就好。”情急之下,那秀才的儿子一把扶住自己的昏头爹,赶紧跟官兵赔罪。
这时,那酸秀才也被吓得一个激灵,傻傻呆立着愣。
“你这小子还算乖觉,这酒哪来的?看你们这条件,也不像是买得起如此美酒的,莫不是偷来的吧!”
“官爷息怒,这酒确实是买来的,还花了小的一家五两银子呢!”那小子说着有点怨怪地看了自家老子一眼,然后又叹口气,继续道:“我爹本是考取秀才的读书人,自家中爷奶外祖过世后,没了进项,在桃园县日子过得艰难。前段时间遇到一个同窗,说我外祖的得意门生做了京官,爹就想去京城投靠一二,想拼着外祖这老师的恩情,也谋个生路。
咱们变卖了所有家产,只够置办了这一辆骡车,加上勉强够这路上花销,一路行来倒也顺利。今天晌午出了安品镇,在路上遇见一群外乡人,说是去京城做生意的,但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哭哭啼啼的,甚是奇怪。
我爹好奇,上前去打探一二,对方领头的说是做粮食布匹生意的,但我爹是个好酒的,明显就闻到了酒香味,爹说那商人不实诚,既是偷偷做那白酒生意,自是不合规制,酒香味如此浓郁,肯定是从没尝过的好酒,非要买一坛尝尝,那商人被缠得无法,只能说五两银子卖与他。可咱们哪有多余的银子?我娘无法,只能将临行前变卖饰物的盘缠钱给了爹,才给他买下了这坛酒!”
说完,这小子兀自有些气恼,甩开他爹的袖子,扶住那掩着面低泣的娘亲道:“娘,别伤心了,等孩儿长大了,定赚多多的钱,给您买好几个银簪,不金簪戴!”
那官爷哪有心思听这来龙去脉的话语,只因为眼馋那坛酒,耐着性子听完,这时心下反而嘀咕上了,那伙商人这么奇怪,又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又是带着美酒,要知道,大雍的酒销售都是有定制的,不是哪个人随随便便就能卖,这伙人肯定有猫腻,待会如果往这边来,倒是要好好盘问盘问。
不过面上他也不多话,拽过秦秀才,凑近闻了闻,香,果然是香,的确是罕见的好酒,就是自己遇见了,也会拼着买下来的。
一时间,他心痒难耐,换了寻常百姓,他早就夺了过来,只这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他也不好得罪狠了,他一个当兵的,虽是领头的百户,可真论起身份来,也没比秀才公要高多少。
但这到了他眼面前的好东西,要这么放弃,真的比剜了他的心还难受,于是他想出一个辄来。
“兀那秀才,你家既是去京城投亲,路途遥远,耗费良多,怎能当了你家娘子的体己喂你的酒虫?不知道也就罢了,既被我碰到,说不得要好好指正指正你!”看着那秀才娘子和小子在一旁连连点头,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接着道:“这样,虽你这坛子酒已经喝过,也晃出了些,但我今日做个好人,把与你五两银子,原价跟你买下这坛酒,你们也好多攒些盘缠做嚼用。”
他话一说完,就从怀中摸出一个银锭子,抛向秀才家小子,然后拿手来夺酸秀才抱着的酒坛子。
酸秀才刚才被刀架在脖子上,早吓醒了,现在兀自反应有点迟钝。他心中虽十分不愿,但也敢怒不敢言,只恋恋不舍地望着被官爷抢过去的美酒,而他家小子倒是一脸欣喜,为自己老爹终于踢到铁板上,替他家换回了银子开心。
那百户夺了美酒,命手下赶紧把三人一骡打过关,嘴里说得好听,让他们勿要错过投宿时间,不然山西镇晚上宵禁了在街上流连要被抓的。
秀才无法,只能被儿子媳妇拉上了骡车,向着山西镇赶了过去,未及走远还听到秀才在哀叹低嚎,说要在山西镇上等等,说不定明天还能遇上那伙商人再去买一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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