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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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1页）

回工地的路上，夏安妍恍惚地看错了好几辆车。她知道其实如果纪驰既然已经现了她，真要再来找她，凭他的势力，自己无论如何也是躲不掉的。

可她觉得现在这个工作挺好，夏丽又刚转院，短期想她不想，也没能力再东奔西走的了。

前天下午送走小张后，她就立马办了张新电话卡，工资也不打算往银行卡里存，留够生活费，拿一点就往夏丽医院的账户充一点。她整天在远郊的餐馆与世隔绝，只要不接触网络和实名制的东西，怎么样也能拖上个半年，到那时，夏丽的化疗应该也快结束了，他再找过来的话，她俩也能说走就走。

想着想着夏安妍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到可笑的程度了，这么多年过去，她怎么就敢肯定那人还记得自己，怎么就敢肯定那人是来找自己的，就算是，自己说跑就跑了，落了他的面子，他怎么还会打算再找到这里来。

那些毫无逻辑又看似很古怪浪漫的事情，如同阿飞正传里，旭仔每天下午三点到苏丽珍处买一罐可乐，不过是有钱人一时兴起，用以把妹的无聊游戏。

她长出一口气，被车颠得摇摇晃晃，望向前面，这时候太阳已经彻底亮了，从城里开往城郊的公车依旧载满了人，背着包、拎着饭盒，表情麻木姿势统一地靠在座位刷手机。

或许在造物主眼里，这一车、路上所有公交车里的人，都是他随手甩下的泥点，有的胖一点、有的瘦一点，除此之外，他们并没有分别，日出时到岗，日落时下班，按部就班做着相同的事情，娱乐着同样的娱乐，日复一日、年复年年，终其一生，完成最伟大的事情不过是为宇宙中人类这个渺小物种的繁衍生息提供一些微薄的力量。

但夏安妍曾经在公交车上遇到过造物主心打造的作品。她又想到了那辆迈巴赫，那个地位不凡的人男，不自觉地在空中书写他的名字。

纪驰。

在公交车的那次相遇，并不是夏安妍第一次见到纪驰。

此前她躲在名流宴会的角落，一眼就看到了传说中的纪家大公子——那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那么耀眼，想不看到他都很难。

纪驰被簇拥在人群之中，站在所有人目光的聚焦点，表情冷淡，眉眼锋利，俊朗的模样已经初见雏形，恍若天之骄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举手投足却散出远他这个年龄的气势，要众人谄笑地讨好半天，他才肯屈尊降贵地向你举一举酒杯。

夏安妍只敢偷看一小会儿，但其实只需一两秒钟，纪驰的模样就会在她心上留下烙印。

她没想到会在公交车上再见到这位千尊百贵的少爷，即使他只穿着简单的T恤短裤，一身冷傲的气质也让他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但他戴着耳机，耳机线长长地蜿蜒进裤兜，像普通男孩那样边听歌边目空一切，这又为他显著增添了几分少年的青春朝气。

少女初怀春的夏安妍坐在最后一排，目光穿过空荡荡的车厢，有意无意地停留在他身上。

她猜想纪驰要么离家出走，要么体验生活，是临时起意，没有零钱坐车的，更别提公交卡了。然后他果然在投币箱前愣了片刻，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红票子随意塞进去，架势老套得像极了言情小说的霸总角色。

车上人不多，因此众人惊讶的视线得不到遮掩，他们没有意识到，其实在许多有钱人眼里，金钱的最低计量单位是小数点前两个零。

而那时的夏安妍也是在遇见他的不久前才深刻明白，即使纪驰和她身处同一辆车，路过同样的风景，呼吸同一种车辆尾气，他们依然永远是不同世界的。

提示声响起，公交车缓缓靠边停站，夏安妍回过神来，起身匆忙下车，步伐显得有些仓促。

她突然不太想坐车了，哪怕现在离餐馆还远，哪怕太阳已经升到了高空。夏安妍沿着荒凉的城郊踽踽独行，路两旁是零星未完工的工地和大面积的农田，远处坐落几家农户，隐隐约约有饭菜的香味飘来。

要走过这一整片未开区，绕个弯，才能看到她打工的那家餐馆，不知道凤姐和候佳起床了没有。一阵风吹过来，带一点温热，身上粗糙的布料随着风摆起来，把夏安妍手指上磨出来的痕迹蹭得有些痛意。

她放慢脚步，自虐一样，沉浸到这股痛意中去。

“回来了，吃了么。”

夏安妍推开门，一股酸的臭杂着烟味袭来，老板徐福领着一堆中年大叔凑在宿舍过道当中的桌子上打牌，见夏安妍回来了，随口问。

“吃了。”夏安妍穿过屋里面的乌烟瘴气，去拿放在柜子里的毛巾和洗漱用品。

“咳，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夏安妍，也是干服务员的。”

徐福赢了这一把，一脸憨笑着正忙着往怀里兜钱，顺带向这群厨师和附近工地上的工人介绍夏安妍，他摸了摸了怀里，估摸着钱数，又招呼夏安妍来：“安妍你来玩儿两把？”

“不了福哥，我不会。”夏安妍摆摆手，“出了一趟门身上黏得很，我先去洗漱一下。”

“诶——别走啊……”徐福还想拦，被几个工人纷纷拉着坐下来。

“老徐，你他妈的耍什么滑头！”

徐福脸憋得通，最后还是重新坐了下来，拿起牌。侯佳一直在床上玩手机，没吭过声，余光一瞥见夏安妍出了门，便立刻翻身下床，装模作样地也去找自己的洗漱用品。

“侯佳！小丫头又往哪里溜——”路过徐福时，侯佳被他踢了一脚。“整天就知道出去浪费钱。”

侯佳抱着东西往外走，嗤了声：“你打牌不是浪费钱。”

厕所和澡堂就在夏安妍宿舍对面，澡堂是简易龙头式的，一面墙八九个位，有小木板隔开来，夏安妍随便进了一个隔间，三下五除二脱去了衣服，洗掉了梢上沾染的轻微消毒水气味。

等她穿上宽松的T恤短裤出来，遇到侯佳还在水池边慢腾腾地刷牙。看到夏安妍白皙细长的脖颈，上面似乎还散着微微的沐浴露香气，几缕丝粘黏着，整个人仿佛傲立的鹤。侯佳一时有些看呆了，似乎是为了缓解尴尬，小丫头立刻咕噜咕噜几口水冲洗干净。

“喂，夏安妍。”侯佳尽量不让自己的搭讪显得苍白，“老徐赢钱了，他说晚上请大家去小吃街撸串。”

——

小吃街后面的垃圾桶早已经被垃圾堆得漫出来，还没靠近就闻到刺鼻的恶臭，赵钦抬手捂住鼻子，提醒纪驰避开脚下一滩滩黑黄色的污水。

沿着街边没走几步，他们进入一条异常安静的小巷，隔两三个门面就是一家按摩店，有些店开着，有些店用帘掩住门。

开着的那些，总有一两位穿着暴露的女郎坐在门口蒙着布的按摩床上，年纪都不小，化拙劣的妆，痴迷着抽烟和玩手机，见有男人走过，用无神的眼望一望，收到没人愿意驻足的讯息后，又垂下头专注自己的事情。

今天她们要雀跃很多，纪驰这样的男人在林县几乎绝迹，即使她们不敢贸然出声拉客，也都在纪驰前脚刚离开后探出头依依不舍。

纪驰停在一块成人用品灯牌的前面，左右看了看，没能在这条街上找到小区门牌。

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越靠近，小跑两步，一个大眼睛的青年人气喘吁吁地在赵钦面站定：“呼，不好意思……今天有点事，来晚了。”

“没事，我们也刚到。”赵钦拿出手机，指着上面的定位，又看看附近，有些迟疑，“是这里？”

小张点点头，这才注意到赵钦旁边那位沉默的男人，不由得被他的样貌气质和穿着打扮吸引，多看了几眼。

他熟门熟路地走在前面带路，钻进了成人用品店旁边那个黑漆漆的楼道口：“就是这里。”走了两步，他才想起什么似的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灯是坏的，你们小心点脚下。其实你们应该白天来看的，白天这里采光还不错，到晚上了什么也看不清楚。”

纪驰走在最后，借着那点光，他将脏乱的楼道环境一览无余，甚至用手指去蹭了蹭扶手上的灰锈。

“我们这里住的人少，这些年几乎全搬走啦，剩下的几户也都是老人，所以楼道也没人管，多担待。”小张带他们爬到四楼，手伸到右边那户家门的铁管后面摸索，直到纪驰都把门口那对褪到早已看清文字的对联给辨认出来，他才找到钥匙。

小张拍拍手上的灰，没着急开门，把钥匙插进锁孔，转头看着这两位西装革履的男人，不放心地开口：“我说，你们确实是来租子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