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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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四个字如重锤一般敲在他太阳穴上，他眼冒金星，差点喘不过气。等他们走了，他踉跄奔出去，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满眼血丝，表情灰败，如丧家之犬。

  真是垃圾。

  他自以为傲的最后依凭终于全然崩塌。他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看着自己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外面有人大声叫他。他把剧本别在牛仔裤后面的兜里走出去，行尸走肉一般开始工作。

  收工的时候已经接近天亮。他在清晨的薄雾中踽踽独行。从前他还会在阴郁不安的心情里欣赏一下这个城市早晨的清，那时他总是灵感如泉水般喷薄，一面走一面在痛苦与创作的快乐里颤栗着。而今天，他觉得自己每一个细胞都麻木了，散着恶臭，像一堆垃圾。

  最可悲的是，这堆垃圾还有思维有感觉。

  手机提示音响了。他下意识地拿出来一看，现自己错过了好几个电话和短信。

  “你爸爸进医院了，快来。”

  他重重地倒抽一口凉气，足向医院狂奔而去。找寻一圈没有踪影，才又去看短信，原来后面还有几条说6开已经没事了，回了招待所。

  他即刻赶往招待所。要敲门之前却不免踟蹰，生怕太早吵醒了父母又要挨骂。最后他还是轻轻地敲了两下，想着要是他们没听到就算了，过会再来。

  彭诗华打开了门，一脸憔悴，看见儿子脸上一喜：“桥桥，你去哪里了？害得我担心一晚上。”

  “爸呢？”

  彭诗华叹口气，为难至极，用很低的声音说：“桥桥啊，你……你闯祸了。你爸爸头上撞了一下，流了点血。”

  6桥大惊：“要不要紧？”

  彭诗华摇头，反而说：“你呢，你身上的伤要不要紧？”

  6桥苦笑：“没事儿，习惯了。”

  彭诗华眼圈登时红了。

  她身后6开咳嗽一声，分明是醒了，冷冷地说：“叫那个小畜生进来。”

  6桥走进去，彭诗华把灯打开，护在儿子身前，一面说：“桥桥，快给爸爸认错。”

  彭诗华在女性中算是身量很高，足有一百七十公分，可是6桥仍然能从她头顶看过去，父子俩无声无息地对视着。

  6开头上贴了块纱布，脸色很难看。他本来就瘦，表情又因为常年不得志而显得有点尖刻，此刻更是阴郁憔悴。

  6桥被他打惯了，出了任何事情都第一反应一定是自己不对，此时更是把当时一推的勇气抛到九霄云外，缩了一下脖子，轻声说：“爸，我错了。”

  6开咬着牙笑道：“出息了哈，敢打你老子了。”

  彭诗华忙说：“桥桥再给爸爸道歉。”

  “你闭嘴！”6开呵斥。6桥默默地走上前去，站在他的床边，等待暴风骤雨来袭。把彭诗华吓得脸色苍白，忙跟上去随时准备要护住儿子。

  出乎意料的，6开这次没有动手，只是久久地注视着6桥。6桥感受着他的目光，觉得脖子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方才接到短信时他被吓成那种样子，才知道无论被打得怎么狠，这份亲情始终深厚。其实他不知道，6开正是用这份亲情为要挟，让自己形成了一种心理定势，不听话就是错的，不听话就要挨打。6桥外表彪悍，内里永远是个害怕动辄得咎的孤独的孩子。

  6桥做好了准备要被痛打一次，下决心无论如何也不可还手。却听见6开用极失望极沉痛的声音说：“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一个废物点心啊，还心黑得对老子动手了。”

  6桥打了个哆嗦，抬眼看着他。这是生平第一次，他俯视着比自己矮小的父亲，觉得他可怜，更觉得自己可怜。

  他慢慢地往后退去，带着锥心的绝望。彭诗华一把拉住他的手，恳求地看着他。他却轻微地摇了摇头，挣开母亲，魁梧的身体微微地驼着，开门走了出去，临到门口，又转头说了一句：“爸，对不起。”

  6开有些震动，哑着嗓子长叹：“我没赶上好时候，你赶上了，你怎么就，就这么不争气？”

  6桥轻声笑了一下，再不回头。

  他漫无目的地走出校园。已经到了上班时间，车辆行人都很多。他却如同一只鬼，慢悠悠地飘着，每一步都踩不到实处。

  他终于在一个路口站定，摸了摸兜里的烟，现烟盒已经空了，又揣回去，看着前方飞行驶的车辆，不由自主地朝前踏了一步。

  尖锐的刹车声响起，一个司机探出头来怒骂：“找死啊？大清早的一边儿死去。”

  他低下头，呵呵地笑出声来。

  （五十五）

  6桥在街上游荡的那个早晨，辛唯正带着一罐煨了一晚上的汤往医院赶去。

  “你真是有福气。女儿那么漂亮，又那么乖，听说还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刚走到病房门口，辛唯就听见李楠同病房的一个老太太在说话。她知道那是在说自己，就没有立刻推门进去。李楠一向喜欢听别人夸女儿，辛唯很想听听李楠这次会怎么应对。

  李楠只略微沉默了一会，随即用一种很客套的标准语气笑道：“哪里啊，小时候也皮着呢。又爱生病。”

  这短暂的沉默旁人一定忽略了，只有辛唯的心向下一沉。

  “当妈不容易，不过这不是都补回来了吗？看看你女儿多孝顺啊，我家那闺女，唉，不说了。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我家这个嫁了人就忘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