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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驻足许久,远近都看不到人。她站在那里有点慌神,别不是记错时候了吧,怎么没有动静呢?还是十二爷忘了,她傻乎乎的空欢喜一场?
正进退维谷,隐约传来鹿哨的声响,她回过头看,地面在杳杳火光下变成个微拱的半圆,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好些孔明灯,大小各异,糊上五色的油纸,极缓慢地升腾起来,一盏又一盏,连接成阵。
她欢喜地低呼一声,快步追上去,灯越飞越高,仰头看,灯底羊油蜡滋滋燃烧,慢慢从她头顶上飘过去。她眯觑着眼目送,心也跟着去远了。
以前看灯看景儿,无非是凑他人的热闹,和自己并没有什么相gan。如今时来运转,像台上青衣花旦,知道自己是角儿,那味道真不一样。
漫天飞雪,不是成团的那种,是细密的,扫过去一片,织成障眼的纱。朦胧里瞥见一个颀长的身影,手里提着羊角灯,佯佯从远处踱过来,她迎了两步又顿住了,含笑在那片灯海下等他。
十二爷穿着石青起花白狐腋箭袖,天虽冷,没有披大氅,还是利落jīng神的模样。柔软的灯光映照他的脸,眉舒目展,自有一种墨难描的风骨。渐渐近了,面对面站着,他的目光婉转流淌过她的脸,略一停顿,转过头看细雪里腾空而起的灯火,问她喜不喜欢。
定宜满心的感动,怎么能不喜欢。她说:&1dquo;我没过过这样的生日,以前逢着长尾巴,师父给煮两个水煮蛋,已经是顶高兴的事儿了,哪能奢望放灯呀。油蜡那么贵,点一盏孔明灯够家里使半个月的&he11ip;&he11ip;十二爷,皇庄偏僻得很,您哪儿买来这么多灯呐?”
弘策夷然笑道:&1dquo;材料都齐全,用不着买,自己做,喜欢什么样就做成什么样。”
她讶然一叹,&1dquo;这么多,您花了多长时间呀?”
他说:&1dquo;从阿哈营房回来,一天一夜做了一百零八个。你十八了,这数字正应景儿。”
一百零八个,从劈篾条开始,搭花架、糊罩子、绑油蜡,得花大功夫。他一天一夜没睡,难怪眼下有青影。定宜心里五味杂陈,人家是王爷,这么费心冲着什么呢!她嗫嚅了下,扭捏道:&1dquo;奴才不值十二爷这么善待,我是落难的人,十二爷没有问我的罪,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他眼里流光潋滟,慢慢浮起笑意,&1dquo;我不计较你的身世,你也别嫌弃我的耳疾。人活着不易,咱们有各自的不幸,别瞧我身份高贵,那顶铁帽子固然是我卖命换来的,但还是得益于有个做太上皇的父亲、有个做皇帝的哥哥。”他低头细打量她,羊角灯的光洒在她脸上,白净的,温柔可人。他试探着把手覆在她指尖,&1dquo;定宜&he11ip;&he11ip;”
她狠狠震了震,这个名字一直尘封,自他口中说出来,让她想起仙去的父母哥哥,一时克制不住,眼泪滔滔流下来。
他静静看她落泪,没有规劝,只觉心口阵阵牵痛。拽住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缠绵地轻抚,灯笼落在脚边,他抬手给她拭泪,那皮肤细腻得叫人心颤,他喟然长叹,&1dquo;好好作养,不知道是怎样的倾国倾城貌&he11ip;&he11ip;我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你哭,我心里针扎一样,这种滋味你懂么?你以前太苦,过去的十八年我没有参与,以后的三十八年、四十八年,我想和你共渡。”
平时办差审案子,高坐公堂不苟言笑,那份威仪是环境所迫。至于撂下了公务,他私底下还是个腼腆的人,不轻易和女孩子搭讪,更别提长篇大论表白了。定宜是与众不同的,娇养深闺的姑娘固然可爱,她这样经历了苦难依旧顽qiang活着的更加可敬。
她惶然抬起头,他红着脸,眼神却清澈坚定。她有些晕眩,疑心自己大概有点糊涂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总令人看不透,隔着薄薄一层窗户纸,似乎孱弱得岌岌可危,又似乎铜墙一样坚不可摧。她以为会一直这么下去,他突然道破天机,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1dquo;十二爷&he11ip;&he11ip;”
他的手指划过她的嘴角,把她的话堵在唇齿间,&1dquo;我有名字,原本我们是东字辈的,东篱、东齐、东笙这么排下来。后来我二哥御极,兄弟们要避讳,改东为弘,所以我叫弘策。”他冲她微微一笑,&1dquo;以后就直呼我的名字,不要叫十二爷,太远了,没有人气儿。”
定宜心跳得压不住,愕然看着他,无法开口说话。他抿嘴一笑,&1dquo;这么机灵的人,傻了么?还是我吓着你了?”他低低耳语,&1dquo;我没有七爷那么溜的口才,也不懂得怎么讨好人,宫里三番四次要指婚,都找机会推脱了,所以到现在都没有迎娶福晋。我自己身有残疾,和你挑明也是鼓了莫大的勇气,实在怕你为难,rǔ没了你。我虽不济,可对你是真心的。如今没有别的可说,唯有承诺你,今生定不负你&he11ip;&he11ip;我知道自己这回唐突得很,不要你即刻答复,事关一辈子,你好好考虑,不要轻易下结论。”
她翕动了下嘴唇,轻轻回握住他的指尖。怎么能拒绝呢,其实从第一眼见到他,他就深深烙在了她心上。她只是不敢相信这份幸福就这样降临,她已经不知今夕是何夕了,然而心里清楚,他做得自己的主,做不得整个宗室的主。但是即便不得赞同,有他这句话,她就是死也甘愿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透过水的壳,他的脸从来没有这么明晰过。她说:&1dquo;我是犯官之后,父亲和哥哥的罪名不得昭雪,我一辈子都见不得光。原先我也盼着温家能平反,现在汝良他们都死了,能不能翻案都不重要了&he11ip;&he11ip;我要是跟着你,只怕高攀不上你。我自己的心思自己知道,我&he11ip;&he11ip;想和你在一起,我一直都喜欢你。”她面红耳赤,眼神却不避让。她觉得自己像糙原上的巴图鲁【勇士】,以前畏缩,这次却空前勇敢。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嗓音,&1dquo;我的身份不能堂皇见人,也不要你为难。找个胡同安置下来,我&he11ip;&he11ip;做你的外室。”
☆、第45章
哪里用得着这样委曲求全,她的低姿态让他心酸难言,好好的表白,居然弄得万剑钻心。他舍不得,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是他的无能。他点住她的唇,把她带进怀里,&1dquo;什么外室,你瞧不起自己就是瞧不起我,我要你堂堂正正做我的福晋,如果不能迎你进王府,我就一辈子不娶,说到做到。”
他的胸怀宽阔,她头一次觉得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任谁都抢不走。她伸展双臂搂住他,眼泪落在他胸前,石青的缎子慢慢晕染出两簇绚烂的花。她仰起脸,哀哀看着他,&1dquo;我只是不敢想,你这么好的人,将就着找了我,我会耽误你一辈子。”
谁耽误谁,谁是谁的救赎,都不重要,只要彼此牵绊着,哪怕过得再艰辛也都认了。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老七的推波助澜固然让他下定了决心,那也是自己不甘愿放弃。他等了许久的人就是她,自从她闯进他的生命,一切都回到正轨上来了。求仁得仁,他怎么能不欢喜庆幸?父母不亲、手足疏离,找到一个人,和她相依为命地活着,就算不那么顺遂,他也心满意足了。
他的手指在她耳垂上轻拢慢捻,脸上笑着,慢慢湿了眼眶,&1dquo;错过你才是耽误终身呢!我现在很高兴,比封赏户邑还高兴。我是个无的人,给不了你大悲大喜,只能尽我最大的能力让你余生平顺无虞。”
过去的十二年颠踬,她比谁都渴望安定。她把他的手合在掌心,垂眼道:&1dquo;我不要大喜大悲,也不要大起大落,有个家,太太平平过日子就够了。我以前上顺天府当差呀,jī起五更,每天打胡同里过,就爱听人家院子里传出来的声响,淘米啦、洗菜啦、骂孩子啦&he11ip;&he11ip;四合院的门儿一开,里头人拎个炉子出来,就在门前生火。我生得古怪,爱闻煤球味儿,觉得那个有烟火气儿,能叫我想起温家大院。后来就老想,有一天自己能穿上裙子,绾起头嫁人,我也想有自己的小院儿&he11ip;&he11ip;”她不好意思地笑笑,&1dquo;我出息不大,就想有个自己的家。现在细琢磨,什么四合院呀、小楼呀,都不是顶重要的,其实就缺那么一个人,我是累了,想有个依靠。”
&1dquo;我知道。”他叹了口气,&1dquo;到底是姑娘,背负的东西太多会把人压垮的,往后什么都别管,有我呢。”
&1dquo;我就是怕给你添麻烦。”她摩挲他的指尖,&1dquo;你也不容易。”
他笑起来,&1dquo;我好歹是个亲王,gan什么不比你轻松?你一向不和我见外,这会儿跟了我,倒处处小心起来了?”
他也有偶尔的小促狭,定宜愈腼腆了,在他小臂上轻轻捶了下,&1dquo;谁跟你了!那不是&he11ip;&he11ip;狗还知道顾家呢吗!”
他在她鼻尖上刮了下,&1dquo;傻子!”
定宜才看见他左手包扎过,忙携起来问怎么回事,他轻描淡写说不要紧,&1dquo;劈竹篾的时候割伤的,早上看见七爷过我屋里来,怕被他现我正做灯呢,赶紧撂了迎出去,心里一慌刀头跑偏了,剜到rou里去了。”
她笑他不沉着,&1dquo;怎么不小心点儿呢,他来了你慌什么?”
&1dquo;他是属家雀儿的碎嘴子,落了他的眼还不得问个没玩?”提起七爷就想到他不盐不酱的那通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直隆通问她,显得自己小肚jī肠,不问心里又不踏实&he11ip;&he11ip;终不免笑话起自己来,什么宽宏大量,遇见在乎的人,简直是麻绳穿豆腐,他和寻常男人有什么区别?
还是定宜先问他,&1dquo;七爷来找你做什么?”
他唔了声,觑她脸色,斟酌道:&1dquo;来说他想迎你做男妾。”
她顿时红了脸,&1dquo;这人真没谱,什么话都敢胡诌&he11ip;&he11ip;昨儿是有这么一说,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好。七爷人不坏,就是玩xing大,我瞧着都有点儿怕。”
也就是说老七从来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吧!他很觉得欣慰,脸上漾起笑的涟漪,&1dquo;他来找我说这些,我心里没底,他处处比我占优,真要你挑,我也担心自己不够瞧。所幸你对我有意,这是我的造化。我不知道他究竟有几分真,至少现在看起来正在兴头上,要撒手一时是不能够的。老话说县官不如现管,我着急忙慌把你抢过来,就胜了一大截,不怕他那头横生枝节。”他覆在那纤细的肩上,融融摇撼她,&1dquo;他是个滚刀rou,往后少不得再来兜搭,你暂且按捺住,等回了京我来想法子。前头入羽旗不作数,你本来就是汉军旗人,即便温家不得平反,你还是温定宜,他不是你主子,你也不是他的奴才,婚嫁不由他做主。”
她颔说:&1dquo;我都知道,我也守得住自己的心,我是本分人,没有见一个爱一个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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