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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大厅见着了琪琪、向儿、小马的尸身……是我害死他们……”甘铁池说着,双手掩面不住啜泣。李景风心中不忍,伸手抚着他背,问道:“怎么会这样?你说那个叫明不详的人到铁铺,委托你打造一把兵器,之后你离开炉房,就见着了三人的尸体。那你口口声声说那妖怪叫做明不详,又是怎么回事?”
甘铁池回想起那日的惨剧,眼神迷茫,似是空了一般,像是回忆又像是呓语般缓缓说道:“我抱着尸体,脑里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清了。我见明不详走来,就问他……是不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儿徒弟?他摇摇头,指着我说,是我害死了他们。又说……说……”他说到这,哽咽了起来,又是惶恐又是害怕。李景风怕刺激他,忙道:“你别说了,歇会吧。”
甘铁池颤声道:“你让我说完……那时他……向我走了过来……就蹲在我身边……像是你现在这样般……对我说……他说……是向海……讨回公道。我吃了一惊,眼前一片空白……我看着那少年……变成了向海的模样……对着我笑。他问我,后不后悔?为了铸术……为了空前绝后……我……我……”
李景风惊道:“原来向师傅真是你……”。
甘铁池抱头痛哭道:“我一直都后悔,后悔了几十年!我照顾他妻儿,把铁铺让给向儿继承,我一直都在后悔!”他哭得撕心裂肺,李景风反倒不好责难他。又听甘铁池道:“我看着那少年……忽然……忽然就变成了向海的模样……一直问我后悔吗?一下子又变成了琪琪的模样,不住问我,爹……你为什么不出来看我?一下子又变成小马的模样……问我为什么不将琪琪许配给他……有时又变成向儿,逼问我……为什么要害他爹……他们一直跟着我,跟着我……我没命地逃,没命地逃……此后生的事情,记不清了,只知道到过一个山寨,后来被你带来这……”
他低下头,对李景风道:“要不是你……谢谢……”
李景风拍拍他肩膀,道:“你病好了,我带你去见三爷,怎样?”说着要拉他起身。甘铁池却不愿意,忙道:“我……我不出去。”
李景风讶异问道:“怎么了?”
甘铁池摇头道:“我不出去。”说着看向周围的各式神像。李景风知他余悸未消,也不强逼他,只道:“你要留在这就留着,只是这事我得向三爷禀告。”
甘铁池点点头。李景风正要走,忽地想着:“他把那位明不详当作妖怪,是因为疑心生暗鬼,见着明不详变成了被他害死的兄弟至交模样。可明不详见他疯狂,为何要说是向海来讨回公道?到底是老前辈当时胡涂听错了,还是这明不详真的知道什么,故意要来报复他?”这转念一想,甘铁池一家四口原本平安,明不详一来就闹得家破人亡,这要说不相干,那也太巧,可要说相干……也毫无证据。何况明不详不住提点甘铁池去看女儿徒弟的状况,或许是知道了什么,提点他。可若明不详真知道什么,为什么不直说?
他想不明白明不详的动机,只牢记了这名字。
李景风向齐子概说了甘铁池的事,齐子概也啧啧称奇,道:“他害死义兄,虽是二十余年前的往事,仍要追究。他这几年受了不少苦,晚些我会处置他。”李景风知道三爷的处置必定公允,也不担心。
齐子概又道:“中元过了,八月试艺,还行吗?”
李景风摇摇头道:“我没事。”
原来齐子概往青城喝喜酒,宴席中见着了沈玉倾兄妹,捎带了李景风的消息。沈家兄妹知道李景风由齐子概亲授武艺,甚是欣喜,又写了封信请齐子概转交,信上简略写了文若善的死讯。李景风闻讯后心情激荡,不敢置信,连齐子概也看出他神色有异,当下便问了原因,李景风只说死了一名好友。此后几天,李景风虽行止如常,但仍能看出他郁郁寡欢的模样,齐子概知道难以宽慰,也不多说什么。
齐子概又问:“你跟沈家兄妹有交情,怎地不留在青城,反倒大老远来崆峒?”
李景风道:“沈公子兄妹是我恩人。我在青城有些麻烦,这才来到崆峒学艺。”
齐子概点点头,又道:“以你现在本事,试艺比武倒是不怕,马术弓术就让人捏冷汗。今年过不了,明年再来就是。不过是否真要加入铁剑银卫,你得想清楚了。”说完便让李景风回去休息。
李景风回到土堡。他这两日心情郁闷难解,又有许多疑问。沈玉倾兄妹信上只粗写了文若善与谢孤白调换身份,他这才知原来那位自称“谢孤白”的主人叫文若善,而小八才是谢孤白。可为何这一对朋友要假扮成主仆?文若善正当年轻,又是怎会突然暴毙?这他全想不通。又想起甘铁池的事情,明不详究竟是好是歹?想到饶刀山寨,又是谁灭了戚风村,嫁祸饶刀山寨?再思及诸葛然问他的公平、公道,自己也想不清怎样才是公平公道。他辗转反侧,只觉世间事扑朔迷离,难以分辨,自己有限的智慧要怎么剖清这许多的阴谋诡计,人心叵测?
他深夜难眠,起身披了衣服,往屋外走去。中元节刚过,天上明月正圆,月光下他信步而走,看见十几名铁剑银卫正拆除收拾法会时搭建的大棚与地摊,繁华过后,只留一片寂静,到了明日,又得恢复往时日常。
崆峒城有宵禁,无解宵令戌时后不得往来行走。这解宵令又称为“夜行牌”,若不是有任务,多是小队长职级以上才有,若在寻常门派,算是有掌职事的门人。
铁剑银卫纪律分明,五人一伍,为者称“伍长”。伍长身份地位与普通铁剑银卫并无不同,因为多半由年资较长的银卫担任,故又有别称叫“老枪”,只负责组织自己五人的工作。十伍一队,为的是“小队长”,这得过了试艺才上得去。四队一旗,为的称为“掌旗令”,每旗都派有一支旌旗,图案各不相同,出战操演时便会打起旗号,因为旗帜被系在硬木所制的木杆上,故掌旗令又被称作“硬杆子”,得有些功绩才能到这阶级。掌旗令的居所多半住得靠近崆峒城些,也有少数成家的或世居边关的会住外围。要再往上,五旗一堂,这是能掌管千人的部队,堂口各有别称,李景风所知的便有飞虎、雄鹰、巨木、神弓等各堂。四堂称为一门,李景风听说过崆峒共有六门,除了这六门,还有一些独立的堂、旗,各自有领头人,像是三爷,手下直属的便有擎天、厚土、神弓、飞骑四堂。堂号繁琐,李景风也记不清这许多,只知道崆峒并无副掌门,三爷是武部总辖,朱爷是文部总辖,这两人分掌文武,二爷前往昆仑当盟主,代掌门是朱爷。想来也是,三爷这性格当了掌门还不闷死?
李景风想着,自己连这些东西都记不清楚,又怎么看得破这繁琐的人情世故?他觉得饶刀把子是好人,可饶刀把子干的却是坏事;他本认为诸葛然是个坏蛋,可这一路相处下来,却又觉得他虽高傲,也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残忍邪恶,反倒透着几分可爱的狡猾蛮横若是让诸葛然听到自己说他可爱,只怕大老远又要叫胡净来扇自己巴掌了。
李景风无解宵令,并未走得太远,见着一间土堡仍有烛火。他知道那是间小酒馆,到了这时刻,招待的多半是掌旗令以上的铁剑银卫。他本不以为意,眼看宵禁将近,便想回自己居住的土堡,忽听到里头说道:“那百来个人挡住了山寨后门,要跟咱们博命!那真是一场好杀!我指挥弟兄冲将过去,好几个人拿了刀就往我腰腹招呼!我一枪下去,朔倒了几个,当中有一个抓着我枪杆不放,我一用力,将他拎起来,跟拎个肉串似的!”那人哈哈大笑,“只一甩,就把他甩了出去!别说啥,那马匪头子可真悍勇,缠住了几个弟兄,我看势头不对,怕年轻弟兄武艺不精,在马匪头子手上吃了亏,左手持枪,右手拔出腰刀,骑着马冲向前去,刷的一声,将那人手臂砍了下来!”
李景风倏然一惊,又听到里头众人喝采,又听那人道:“那马匪头子痛得大声惨叫,在地上一边哀嚎一边求饶。我心想,朱爷有吩咐,除匪务尽,于是手起一枪,戳他一个大窟窿!他那些匪子匪孙被我们马队一冲,全散了七零八落,我大喊一声,兄弟们,今天一个也不放过!呵!这些马匪看着悍勇,也只敢欺凌弱小,见他们头领被我这样轻取,吓得肝胆俱裂,动都不敢动!咱们弟兄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我枪刺带刀砍,收拾了十几个,雪里像盖了张红毛毯似的!痛快!~”
又一人道:“赵掌旗灭了饶刀寨,这可是大功劳啊!升任副堂也是指日可待!”
那赵掌旗道:“哪的话!要不是为了崆峒子民,大过年的谁惹这晦气?”
此时李景风再无疑虑,怒从心起,推开了土堡大门,喝道:“你说谎!”
那赵掌旗便是率队灭了饶刀山寨的赵心志,他正与四名同为掌旗的人夸耀自己功劳,却见一名青年闯入,大声喝叱,不由得转过头去看李景风,愠道:“哪来的狗种?在这里大呼小叫!”
李景风怒道:“饶刀把子虽是土匪,却是条好汉!他才不会跟你求饶!他死时怒眼圆睁,毫无贪生怕死的模样!他虽有罪,也把命赔了,你怎能这样侮辱他?再说,饶刀寨守住后门的全是不会武功的老弱妇孺,你杀老弱妇孺,逞什么英雄好汉?”
赵心志被他说破,不由得心虚喝骂道:“臭小子,你又知道了?!”
李景风怒道:“我就是知道!要不,你对天誓,说你没半点虚言!若是有假,天打五雷轰!”
赵心志怒道:“那群马匪死有余辜,你替他们说什么话?!”转念一想,喝道,“莫非你是饶刀山寨的余孽?好大的胆子,竟然混到崆峒来了!”
李景风怒道:“我不是!我以前被饶刀山寨的人救过,在山寨里住了两个月,认识了饶刀把子!他是好汉,杀了沙贼的领,救了一村子的人!”
赵心志道:“你若不是,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又道,“饶刀山寨凶残歹毒,哪会救人?更不可能放人出寨,泄露形迹!你就是山寨余孽!”说着起身抽出刀来。他身边几名掌旗见状,也纷纷起身。
李景风怒道:“你被人揭穿,便要杀人灭口吗?你被三爷叫去责骂,以为没人知道吗?”
赵心志一愣,心想自己被三爷责骂,这事自己没说出去,三爷与朱爷也不是爱说事的人,怎地这少年竟会知道?
席间另一人道:“你是什么人?这里有你讲话的份?”
李景风道:“我叫李景风,是学徒!”
赵心志骂道:“你同情马匪,诋毁咱们铁剑银卫,还当什么学徒?!”说罢反过刀身,一刀劈向李景风。他虽然逞恶,崆峒城下终究不敢随意杀人,只想给李景风一点教训,教他闭嘴。
李景风见他这刀猛恶,虽是刀背,捱中了也要受伤,侧身闪避。赵心智是掌旗,功夫不俗,见他避过,左手一拳打向他面门,李景风认得是三爷教过的的潜龙拳,顺手格挡。
赵心志见他格挡手法,立即停手喝道:“是本家的师兄弟?你师父是谁?怎教出你这种徒弟?”
李景风道:“我没师父!”
赵心志怒道:“你用的是崆峒的潜龙拳,要是没师父,便是偷师!我抓你去见刑部!”
李景风道:“我这功夫是王歌教的!”
赵心志哈哈大笑,道:“王歌是谁?我没听说崆峒有这个门人!胡吹瞎编,先抓起来!”
李景风怒道:“你才胡吹瞎编!山寨就算罪有应得,你也不该侮辱死人!”
赵心志越听越火,正要动手,又听一个声音道:“什么时辰了?还不回去睡觉?”
李景风一愣,望了过去,只见从厨房里头走出一名中年人,年约五十,骨查脸,额顶稀疏,脸色红润,矮壮身材。赵心志等众人见着他,连忙拱手弯腰行礼道:“见过洪总教领!不知道您老人家在这,打扰了!”
李景风不认得这人,但料得是重要人物,于是也拱手行礼,却不知如何称呼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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