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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算盘怎么算?”
“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云川答得理所当然,末了居然还补上一句:“你看不出来吗?”
她的语气是一种全然真诚的疑惑,而伙计仆役们连同庄叔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且不说寻常人能不能一眼看出来,那谢玉珠又不是寻常人!她可是以不学无术而声名在外的谢六小姐!
后者果然被噎得说不出话,柳眉倒竖,怒目圆睁。庄叔急得抹汗:“小姐!云川她性子奇怪,口无遮拦……”
谢玉珠突然抬起手指着云川,高声道:“庄叔!这个人我要了。”
庄叔愣住: “什么?”
谢玉珠转头冲着庄叔,斩钉截铁地说:“这个人我要带回谢家,当我的数术先生。”
“可是……可是小姐……还有账……”
“怎么了?不肯让我出门,我带人回家还不行啊?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啊?庄叔你要不别管宁州了,回去陪我三哥到赌坊清账吧!”谢玉珠立刻暴跳如雷,跟个炮仗似的一通乱嚷,嚷得庄叔只能连连说好。
云川朦胧的视线里,橙衣的俏丽姑娘与弓着背的蓝衣老者只是两道模糊的虚影,其余围着的伙计丫头小厮们更是乌泱泱的灰色背景。
有人在后边小声说:“完了!云川得罪了六小姐,六小姐任性跋扈,还要把她带回去折磨,云川小命怕是要不保。”
“你还担心她?她这么奇怪一人,年纪轻轻头发就全白了,平时跟谁也不打招呼。就算今天不得罪六小姐,以后说不定……”
云川在吵嚷声中安然落座,仿佛这里没她什么事儿了似的。她悠闲地把账本合上整理好,手腕上的金镯子与桌面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谢玉珠觉得她点名要过来的这个账房姑娘,确实如庄叔和其他伙计们所说的一样是个怪人。
谢玉珠在二楼雅座里坐着,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繁忙地布置高台,挂红绸抬匾额。她发了好一会儿呆再转回头来的时候,她与云川之间的木桌上,十几道菜仍然无人动筷。
云川一只手沾了水在桌上写写画画,留下一行稀奇古怪的符号,另一只手拿着一块柿饼,正放在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
谢玉珠撑着下巴,说道:“怎么不吃啊?你该不会是怕我故意找茬吧?本来就是喊你上来陪我吃饭的,我还不至于折腾你玩儿。”
云川抬起眼睛,举着手里的柿饼不慌不忙道:“我在吃呢。”
“柿饼有什么好吃的?”
“柿饼是最好吃的。”
“得了吧,你就是不信我,怕我下毒是怎么着?”谢玉珠看了云川半天,不忿地哼了一声。
雅座里就她和云川两个人,其余仆役都离得远,谢玉珠往椅背上一靠,整个人如同挂在椅子上的一匹没骨头的橘红绸子。这匹“橘红绸子”满脸苦口婆心,与方才嚣张的模样判若两人。
“你是不是觉得庄叔完全不在意你外表怪异,让你来摘月楼上工,是个大好人,而我是个大坏人啊?”
不等云川回答,谢玉珠就继续说:“得了吧,庄叔是生意人,做生意的能存什么好心?都是无利不起早的家伙。你一个人三天理清了十年的账,这要寻常账房得干半年不止,庄叔给了你多少工钱?”
谢玉珠伸出三根手指头:“三天的钱,我没猜错吧?我看那柜台上的账本,谢家在阜江城所有店铺的账,怕是都被他搬来了。他刚刚接手宁州,之前的烂摊子大了去了,再过几天说不定把你带出去,整个宁州的账叫你巡回着做。你一个人能干一百个人的活儿,他难道会付你一百个人的工钱?能省九十九个人的钱,庄叔偷着乐呢。”
“账房向来都要心腹,如今不过是过渡他才用你。等把你榨干,他就一脚把你踢了,换自己的人上去,你也不过是结了寻常账房几月的工钱。你无依无靠的,若想与他提价,他必然先和气答应你事后寻错克扣,你敢得罪他,整个宁州就没人敢用你。”
“庄叔这人的品行我再清楚不过,他早知道我在哪里了,非等我进了宁州地界再把我捉住带回去邀功。我家那五个管事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他。”
谢玉珠噼里啪啦发了一通牢骚,语速快得跟唱快板儿的似的,她话再转回面前的云川身上:“我瞧着你比我大一些便喊你姐姐。账房姐姐,你有真本事,不要在他手下做事,等回了谢宅去我大哥那里吧。不过都是生意人,你都别太相信。”
云川既没有意外也没有感激,她安静地看着面前橘色的模糊轮廓半晌,突然拿起旁边果盒里的橘子,在桌子上摆起来。
“你是不是在说堆橘子?”她问道。
“堆橘子?”谢玉珠诧异。
云川拿着橘子,一个个地在桌上堆成一个方形,一边堆一边说:“若桌子够大,那所有橘子就可以平铺开来。但是桌子太狭窄了,若要放下这么多橘子,就要往上堆。”
她拿起橘子往第一层橘子的空档上放,一层层往上垒去:“一旦开始堆橘子,就总有橘子要被压在下面,每一层的橘子都压着下面的橘子,担着上面的橘子。”
她指指最底层的一个橘子:“这是我。”
她手指移到倒数第二层的橘子,再依次往上:“这是庄叔,上面是你,再上面是你兄长。为了少负担一些重量,庄叔就要阻止他下层的橘子流失,再把上层的橘子换到自己下面。因为我和庄叔都在你之下,所以我们的位置变动不会影响你的负重,你可以随心地拿我出来填在庄叔上面。”
谢玉珠幽幽地看着自己面前垒着的五层橘子山:“听你这么一说,感觉我也不是什么好橘子。”
“不不,与橘子本身无关,只是桌面狭窄所以需要堆积。”
云川摆摆手,认真地跟谢玉珠解释这种堆法如何承载最多的橘子。
谢玉珠抬眼看向面前神色自若的账房姑娘,张了张嘴又闭上,待她解说完毕憋出来一句:“账房姐姐,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奇怪?我不是指头发。”
谢玉珠拿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继续道:“我是指头。”
云川摸摸自己的头,道:“我的头骨骼、形状以及大小都很平常啊。”
谢玉珠觉得她还是不要继续这个话题为好。
正巧此时楼下的伙计们吵吵嚷嚷,“魇师盟会”的匾额被缓缓抬起来挂在高台背后的高墙上。谢玉珠瞥了一眼那匾额,转开了话题,感叹道:“说是魇师盟会,还不是为了叶悯微?人人都在说叶悯微,谁见过叶悯微?即便是她站在这里,也没有人能认出来吧。”
云川默默喝了一口茶。
谢玉珠继续感慨:“叶悯微魇修失败,修为和记忆全失。等她在昆吾山见到这些家伙杀上来,恐怕也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她。”
云川十分认同地点点头:“确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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